在温柔富贵场中混了一场,因此把经过事迹自己记述下去。又因书中有太虚幻境众仙女唱的《红楼梦》曲子,所以后来看书的都称他《红楼梦》。
书中真事隐去,无从考证,又只记他一番入世出世的事,以致此书风行之后,不免破费了文人墨客多少的闲笔墨,诓骗了香闺绣阁多少的冤眼泪。还有一般痴人,以为宝玉、黛玉如许钟情,如此结局,是千古的缺憾,必得把他们二人做到死者复生,离者复合,这未免把《石头记》看得认真了。有的说:“这般人是狗尾续貂。”有的说:“他们是画蛇添足。”
狗尾也罢,蛇足也罢,横竖各人肚皮一种不平之气,借着这枝笔挥洒出来,也自痛快。不想更了若干劫,历了若干年,又出了一部《红楼真梦》,当有个燕南闲客,瞧见书中回目,认为稀奇,要想买它回去,偏生那个卖书的说是海内孤本,勒索着要卖重价。那燕南闲客一来买不起,二来又舍不得,只可想法子向那卖书的商量,花了若干钱,托他抄一部。那天拿回来便从头至尾细看了一遍。
一日,在酒座中谈起此书,大家都问书上说的什么,燕南闲客只得述个大概。座中有个趋时人物,冷笑道:“这部书我已听人批评过,头一件于现在时代不对,二则文理未免太深,又是诗又是词,又是文章奏疏,连那些戏词酒令都是文绉绉的,连我都念不下来,别说那般简体字出身的了。三则说得成仙太容易。那神仙的事,谁都听见过,可是谁也没瞧见过,世界上哪里有这么许多的神仙呢?依我看,也不过信口开河,像刘姥姥诌的若玉小姐罢了。”
燕南闲客笑道:“阁下如此博雅,只短点红楼的学问。那《红楼》原书上分明说的无朝代年纪可考,当然不是现在的事。若说他文理太深,原书也是如此,这全是贾宝玉自己记下来的。他本是个举人出身,一肚子的书在那里作怪,写出来哪能合你们诸位的眼呢。至于神仙的话,也是和原书前后衔接,对不对得问宝玉,我们哪里知道?”又有一个研究红学的,也在那里摇头,说道:“这个书名我就不懂,这部书叫做真梦,难道原书所说的倒是假梦?怎么又说‘假不假,白玉为堂金作马’呢?”
其中有个老者拈髭微笑道:“老兄,没瞧见前书内太虚幻境石碑坊的对联吗?那对联是‘假作真时真亦假,无为有处有还无’。世间事真的就是一般,老兄又何必太认真呢?”
话来了,惊动了一位不衫不履、不责不惠的的半老翁,此人姓顾字雪苹,东越人氏,说起他的家世,是四世公卿,一门科第。他自己的身世更奇。说起富来,也享受尽园林丝竹之娱,到头来只剩一枝破笔。说起贵来,也叨拜过蟒玉金貂之宠,到头来只剩一领草衣。生平志为名臣硕辅,却弄得不稂不莠,一事无成,情性骂于人纪天伦,更担尽不孝不忠,一文不值,也算是一个不幸可怜的人罢了。
当时听见这番议论,不免触动他的心事,就拱手向老者说道:“适才高论,钦佩得很。若论真真假假、有有无无,鄙人于此中得到经验不少。世间事哪有真的?做官的时候,腰金带玉,前呼后拥,好像真阔了似的。刚要扒到梢上,被那缺德的把你老根都刨掉。不用说官儿没人认,你就要找那套官衣也只可在戏台上见了。你说能算真么?
有一种聪明人,说是官不在大小,多攒钱就好。攒了钱总是我的,哪知道来的艰难,去的更容易,坑的坑,骗的骗,倒的倒,不到几年的工夫,就鼓捣光了。能够留下一点,给你吃不饱饿不死,这还是便宜的。那些看财好,把钱财看得紧紧的,一个大钱舍不得用,那也是白饶,就是锁在铁箱子里,到他该克的时候,也会变青蚨蝶飞了。白老鼠跑了。你道钱是真的吗?再说父母妻子,一辈子守在一块儿,断不能说是假的,可是到了